李舫
出生于吉林省长春市。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文艺学博士。人民日报海外版副总编辑,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有作品、评论数百万字,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十月》《钟山》等报刊。担任“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影华表奖、中国电视金鹰奖、鲁迅文学奖、中国儿童文学奖、徐迟文学奖、丰子恺华语散文奖等奖项评委。代表作有《春秋时代的春与秋》《在火中生莲》《沉沦的圣殿》《飘泊中的永恒》《千古斯文道场》等。编、译、著作四十余部,其中著作有《魔鬼的契约》(商务印书馆)、《在响雷中炸响》(三联书店)、《纸上乾坤》(人民文学出版社)、《自在心灵》(长江文艺出版社)等。担任中国文学“丝绸之路”大型名家精品文库主编(中国出版集团商务印书馆、华文出版社);担任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特辑《见证》主编(商务印书馆);担任新世纪散文精品文库“观天下”主编(人民日报出版社)。
霓虹(节选)
李舫
东经一百二十一度至一百三十一度,北纬四十度至四十六度。
中国,吉林。
“吉林”,得名于满语旧名“吉林乌拉”,意为“沿江”。如果说中国的地图像一只昂首高歌的雄鸡,毫无疑问,吉林便是这只雄鸡明亮的眼眸。
没有到过吉林的人,或许以为吉林只有白山黑水的黑白两色。熟悉吉林的人知道,缤纷多彩、丰赡多姿才是吉林的本色——
吉林地貌形态差异明显,东南高、西北低,东部群山环抱,中部江河相济,西部草原广袤。大黑山自北向南将吉林分割为东部山地和中西部平原。数万年来,冰川、流水、季风在这里侵腐、剥蚀、堆积、冲积,雕刻出山地、丘陵、台地、平原、盆地、漫滩、谷地、冲沟等丰富多样的地貌。远古时期,已有人类在这片辽阔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悠长而深情的岁月,在白山、松水、黑土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没有到过吉林的人,或许以为吉林只是东北三省最低调的那个。熟悉吉林的人懂得,吉林担着国家边疆安全、粮食安全、生态安全、生物安全的重任——
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俄罗斯远东地区与中国东北构成的广大地理区域,构成大国力量交汇、为世界瞩目的东北亚,辐射中国、俄罗斯、日本、朝鲜、韩国、蒙古等亚洲重要国家。吉林,恰在东北亚地理几何中心,边境线总长一千三百八十四点六公里,是国家“一带一路”建设向北开放的重要窗口,是近海、靠俄、临朝的“金三角”。
走!何不一起去吉林?
一绛紫
中华蜂成群结队掠过天空,嗡嗡,嗡嗡,嗡嗡嗡,像一群轰炸机。
它们拼命撞向宫彪家大瓦房光明锃亮的玻璃,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又快速地弹开,仿佛节日的焰火依次炸响。
蜜蜂的背上天然印着清晰的金、黑色条纹。它们抖动翅膀,快速飞翔,远远望去,像是一枚枚燃烧着的炸弹。
宫彪种了整整一院子的紫罗兰和三色堇。原来,他常常将这两种花弄混,但现在不会了,尽管它们有着极为相似的长卵形叶片。绛紫色的是紫罗兰,金紫和白黄相间的是三色堇;紫罗兰绛紫的花朵同紫色的茎脉紧紧纠缠在一起,三色堇的花瓣则像一张沉思的小脸——眉毛、面颊、下巴,甚至还有闪烁的大眼睛和眼角的笑纹。时序早春,可是花朵比大地里的种子还着急,它们早早地发芽、吐蕊,努力地拔节生长,热烈地怒放着。紫罗兰和三色堇开得鲜艳茂盛,美丽的花瓣在空中欢快地舞蹈、跳跃,馥郁的香气萦绕在屋前屋后,院子似乎成了落满蝴蝶的蝴蝶谷。
蜜蜂就是被这些花朵吸引来的。
宫彪在心里啧啧称赞,蜜蜂真的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虽然它们的队伍成千上万,却从来不会飞错巢穴,也从来没有搞错过分工;蜜蜂也是一种非常勤劳的动物,只要天气晴朗,从不会懈怠出工。
宫彪服侍母亲吃完早饭,收拾好碗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窗前,抚摸着蜜蜂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小家伙们使劲鼓着收获满满的肚子,抖动着密密麻麻全是花粉的小腿。它们仰起头,一晃一晃地摆动着触角,充满了欢喜,充满了骄傲。远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柔柔的光线暖暖地照在宫彪的脸上,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打开房门,走向蜂群。小蜜蜂并不惧怕他,它们停在空中或者埋首花蕊,无暇他顾。通榆的春天来得晚,可是,太阳却火辣辣地热情洋溢着。阳光映照在宫彪家的新房上,屋顶的红瓦泛着夺目的光辉。
宫彪起了个大早。一年半前,他搬进了新房子,搬家的喜悦至今仍然回荡在心田。每天他都要早早起来,将这喜悦仔细回味一遍。
宫彪是边昭镇天宝村天宝屯人。边昭镇所在的通榆县,是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也是吉林省两个深度贫困县之一,有建档立卡贫困户两万六千一百三十八户,贫困人口多,经济条件差,危房改造量最多、任务最重、难度最大。宫彪的母亲,七十四岁的范淑芹,是这个屯的三星级贫困户。范淑芹年轻时就患有类风湿关节炎,几十年过去,她的手脚严重变形,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屋漏偏逢连夜雨,十多年前,老伴儿一场大病离开了人世,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范淑芹所住的房子,还是二十多年前建的两间土坯房。两个老人照顾自己尚有困难,哪里顾得上房子?宫彪的家也好不到哪儿去,里头还住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老房年久失修,屋里阴暗潮湿,墙皮一块块脱落,一场雨、一场雪,对于这个家都是一场灾难。
破落的房屋,重病的公公和婆婆,望不到尽头的绝望的生活……宫彪的妻子不堪眼前的艰苦,逼着宫彪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扔下丈夫、婆婆和两个孩子,离开了家。
那年,宫彪刚过四十岁。
不惑之年,人生却充满了困惑。生活的沉重,压得宫彪喘不过气来。
宫彪离婚后,范淑芹就很少说话了。宫彪在家时,她像一尊石化的人像,不动不说不笑;宫彪不在家时,她便坐在炕沿儿上长吁短叹,叹自己连累了儿子、连累了家。几年下来,范淑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老人家倒在炕上再也起不来。范淑芹失去了自理能力,吃喝拉撒全靠身边的儿子照顾。
宫彪每天的时间不是靠分钟,而是靠秒来计算的。瘫痪的母亲、上学的孩子,再加上地里的活计,宫彪如同一个沉重的陀螺,艰难地旋转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快的宫彪将屋里屋外、院里院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可是还有一件事,宫彪始终放心不下。医生反复告诫他,老太太这个病,怕风、怕冷、怕寒、怕湿。老人所住的老房子阴暗潮湿,一到冬天墙上总会挂满白霜,炕怎么烧,屋里也暖和不起来。看着母亲痛苦地蜷缩在被子里,宫彪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一人生病,全家吃糠。这在通榆,不是孤例。
通榆,是吉林省内唯一一个半农半牧的县。新中国成立前,县内多为游牧民族,以放牧为主。新中国成立后,通榆开始形成养殖结合农业耕作的营生模式。
二〇一九年五月,通榆县在精准识别贫困户的基础上,瞄准经济最困难、住房最危险的贫困户,全面调查走访、登记造册,将住房困难的贫困户全部纳入危房改造范围,不漏一户。范淑芹老人的房子由此被纳入了危房改造工程。
国家出钱给农民盖新房子,这是宫彪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盖了新房子,有了新的家,母亲再也不遭罪了,家里最难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宫彪看着这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变成现实,乐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有时候从梦里醒来还得掐掐自己的大腿,不敢相信好日子就这样来了。
五个月后,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宫彪将母亲从破旧的土坯房里抱了出来,搬进旁边的厢房。在对老房子进行一周的拆除以后,危房改造施工队走进他家,开始打地基、砌砖墙。半个月以后,一栋崭新的砖瓦房替代了又老又旧的土坯房。
“妈,咱们搬进新房子啦!”
宫彪用被子包裹好瘫痪多年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抱起,像抱着婴儿一般走出厢房。沐浴着温暖柔和的阳光,宫彪大踏步走进了新家。
房前的紫罗兰和三色堇开得鲜艳茂盛,美丽的花瓣在空中欢快地舞蹈、跳跃。去年春天,宫彪试着在房前播下花种,紫罗兰和三色堇便灿烂盛开了。又是一年春好处,宫彪拿起仓房里的工具,兴高采烈地走出院门,准备去草场放牧。搬进新家那年,他还加入了村里的养牛合作社。时至今日,通榆的各个村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牛羊。宫彪和伙伴们饲养的草原红牛,已经成为中国四大品种牛之一。
日子从此有了盼头的远不止宫彪一家,宫彪的经历正是近些年通榆脱贫攻坚农村危房改造成果的缩影。在通榆全县有两万余户人家跟宫彪一样,深切感受着农村危房改造政策带来的幸福与喜悦。
二〇一九年,通榆县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七千二百二十三户农村危房改造任务;二〇二〇年,仅用三十六天完成了一千七百二十二户危房改造任务。通榆创造了危房改造的奇迹,打造了危房改造的“通榆速度”。五年来,通榆县累计改造危房两万四千二百七十六户,极大改善了农村群众的居住条件,实现了住房安全率百分之百、群众满意率百分之百的“双百目标”。
在通榆,一幢幢、一排排崭新漂亮的新瓦房,已经成为这里的一道美丽风景。
二蔚蓝
准备,出发!
凌晨三点,漆黑一片。
松原的冬天,滴水成冰,呵气成霜。
“老把头”张文早早地穿上羊皮袄,戴好狗皮帽子,他那布满了皱纹和沧桑的脸,被严严实实地裹在皮帽子里。
推开门,一道寒冷的气浪冲进来,与房间里热烘烘的空气纠缠。张文走出去,寒风刺骨,脸上却火辣辣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一股凉气渗入心肺,呛得他咳嗽起来。
伙伴们正急不可耐地等候张文的到来。二十多名渔工都厚厚实实地穿着棉衣、棉裤、棉鞋,戴着厚厚实实的棉帽、耳罩、围脖,排成一队,像一排裹成粽子的机器人,张文不禁笑了。
尽管渔工们已认真检查过工具,张文仍然认真地将工具一一翻查、检验。他们坐上马爬犁,张文吆喝了一声,出发!十几辆拉着堆积如山的渔网、绞盘的马爬犁,如长龙一般,奔向广阔的查干湖。
查干湖蒙古语发音为查干淖尔,意为白色圣洁的湖,位于松原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因为松花江和嫩江的交汇,松原属多湖泡之地。查干湖水域面积六十万亩,是吉林最大的湖泊,也是中国十大淡水湖之一。
张文的父亲就是渔工,祖父也是渔工,祖祖辈辈生活于此,富饶的查干湖就是他们唯一的生计来源。查干湖冬捕始于辽金时期,距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敬畏自然的理念与捕鱼的技艺一同传承至今。查干湖鱼类有数百种之多,以胖头鱼、麻鲢鱼、鳡条鱼、嘎牙子鱼和大白鱼等最为闻名遐迩。
如今,张文已经当了二十多年“鱼把头”。
把,其实是“帮”,是指一伙人的领头人。北方常常有中原各处的人来此居住走动,极有可能是他们往来之间将“帮”念成了“把”。也有人说,“把头”这个词可能出自我国东北少数民族语言,如蒙古族,他们常将英雄称作巴特尔、巴突儿、巴图,都是这个意思。蒙古语中的英雄,当然就是指民族的头人,于是逐渐演变成了“把头”。
“鱼把头”就是冬捕作业的领头人,冰上的“灵魂人物”。在渔工的眼里,“鱼把头”是他们心中公认的“好人”,有神奇的本领,能带领他们打到鱼。把头常常由东家指定或小伙子们挑选,有些人早已在屯里出了名。“鱼把头”是捕鱼人的主心骨,特别是冬捕,这个人要从一开始就被默认能带领一伙人打得着鱼。
不到四十分钟,马爬犁车队依次抵达查干湖。张文带领大家小心翼翼行驶在冰封的湖面上。夜色正浓,高空的星星闪闪烁烁,像夏夜里的萤火虫。
张文驾驶马爬犁,在湖面上仔细勘察。冬捕开始前,查干湖的渔工要让沉睡了大半年的网从网库里“醒来”。举行“醒网”仪式,就是以真诚的心去唤醒亲密伙伴——网。查干湖渔民的性格,像极了冰碴子,硬朗而直接,这无比神圣的仪式,就是他们敬畏自然的表露。
张文咋就知道哪里有鱼?他开玩笑说,因为他懂网。其实,大家都知道,张文他能识冰,这是“鱼把头”之所以被称为“把头”的看家本领,张文的绝活儿之一就是识冰。
四野一片漆黑,远方有野狼在嚎叫。张文打着手电筒一点一点地勘探,终于在湖中间的一处停下来——这里就是他选定的捕鱼的位置。“冬季,鱼群在冰下喜欢成群地聚集。由于鱼的聚堆往往使水涌动,冰面上的雪便微微起鼓,这种冰面是有鱼群的征兆。”张文说。听着简单,做起来可是不那么简单。识冰,就是会看冰的颜色。有鱼群的冰层上往往结有数个气泡,气泡密集的方向是鱼群游动的方位,这样的冰层颜色发灰。还有就是会听冰下的声音,俗话称“听冰声”,把耳朵贴在冰面上,通过水流声,分辨出鱼群的位置。
几十年来,“老老把头”祖父、“老把头”父亲口传身授,扎扎实实地教会了张文不少绝活儿。张文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手艺,与查干湖融为一体,四季的迁移、湖水的境况、风霜雨雪的毫厘变化,他都明察秋毫。“鱼把头”有了孙悟空一样的火眼金睛,才能对神秘的查干湖和冰面下的鱼群了如指掌。
张文镇定自若地指挥渔工们丈量冰眼的距离和位置,大家每两人一组凿冰、布网。渔工怀抱着二十多公斤重的冰镩,像神笔马良抱着神笔在冰封的湖面作画,这是他们镩冰、炸冰的工具。镩上白霜凝结,将寒光反射到远方。
渔工们先凿开一个直径一点五米左右的大冰眼,这叫“下网眼”,之后用冰镩钻出近百个直径四十多厘米的冰眼。冬捕时,一趟网由九十六块网组成,总长度两千米,渔工用十一米长的穿杆带动渔网,将渔网顺入水中。跑水线的渔工娴熟地将渔网由上个冰眼制导到下个冰眼,最终让大网在冰下展开。布好的网,在湖面是看不到的,可是如果在水面之下就会发现,整整一平方公里的水域已经全部被这张大网合围了起来。
晨光熹微,冰封的湖面如同战场,岸边已经有人聚拢,等待着渔猎部落的战斗成绩。巨大的渔网到达出网口时,便由空网变成了“实网”。所谓“实”,不仅是虚实的实,也是“红”。也就是说,日出以后,这样的网开始起网,渔工们称其为“日头冒红网”,这就意味着这个渔猎部落今年将迎来大丰收。
太阳升起来了,在朝霞中露出红彤彤的面庞。霎时,万道金光透过云层,在冰面上染出道道霞光。银白色的查干湖一眼望不到边,一个又一个冰窟窿下是蔚蓝的湖水,远远望去如同一只只闪烁的眼睛。张文和渔工们守候在大网四周。四匹健硕的骏马拉着机械绞盘打转,随着绞盘的转动,马轮子拉着网上的大绦,千米大网从冰湖内徐徐升起,冰面上泛起了水汽。岸边的人们越聚越多,他们紧紧盯着大网。渐渐地,朦胧的水汽之中,一条大鱼突然跃出水面,又一条大鱼跃出水面……鲤鱼、草根、胖头、麻鲢、鳡条、大白鱼,各种湖鱼在湖面活蹦乱跳,好不热闹!
万尾鲜鱼,热腾腾地在冰湖上起舞——这“冰湖腾鱼”早已成为松原的一大盛景。随着一条条大鱼的跳跃翻腾,岸边的人们发出惊呼——这一网,已注定丰收。他们飞快跑来,请求跟鱼合影拍照,张文笑着一一允诺。
蔚蓝的天空、银白的冰面、金色的阳光、五彩的人群……相机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天、这一刻。查干湖,充满着收获的喜悦。
此时此刻,大网和绞盘上飞溅的湖水已经将张文和渔工们的外衣淋湿。湿衣服在寒风中迅速冻成冰壳,他们瞬间变成了一个个移动的“冰雕”。
二〇〇六年、二〇〇八年,查干湖冬捕分别以单网冰下捕捞十点四五万公斤和十六点八万公斤,两次创吉尼斯世界纪录。如今,每一年单网捕捞的重量都在刷新上一年的纪录。“可是,我们不能涸泽而渔,要给子孙留下生机。”张文说着,指挥渔工们将小一些的鱼重新放回湖里,“等你们长大了再见。”
而今,查干湖冬捕已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久远的岁月中,一代又一代渔民们保护了自然,又依赖自然得到了生存。人类需要传承的,正是这种文化遗产。查干湖冰雪渔猎已经成为吉林省的标志性文化活动,更是“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银山”的生动实践。依湖而居的松原百姓办起了渔家乐、农家乐,喜滋滋地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三雪白
清晨,潘晟昱便动身赶赴莫莫格湿地。
如常的一天开始了。
芦花摇曳,嫩水潺潺。浮动的晨霞和蔼蔼的月波交替升起,排列整齐的白杨树忧郁地俯瞰着众生,湿地边缘鸟群留下的脚印深深浅浅。白鹤成群结队,在潮湿的空气中高蹈轻歌。袅袅炊烟里,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数不清的日日夜夜过去了,而这里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那些延伸在湿地里的蜿蜒曲折的小路,那些横亘在松嫩平原上的大小湖泡,那些任凭雨打风吹依旧高挂在枝头的鸟巢,那些深埋在湿地之下沉睡了多年的岁月……这些,都写满了潘晟昱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故事。
大兴安岭由东北向西南绵延起伏,在镇赉留下连绵起伏的漫岗地、浅水滩、荒草坡,波涛汹涌的嫩江和温柔涌动的洮儿河在此交汇,江河沿岸形成了广袤肥沃的冲积平原——这便是物华天宝的莫莫格。莫莫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分布在镇赉县多个乡镇,据说光绪元年,蒙古族人游牧到此,发现了这里的美丽和安详,遂在此安营。莫莫格,蒙古语的意思是“行头”。
冬天的残冰还没有消融,潘晟昱的老朋友便急不可耐地赶回来了——五千余只白鹤、灰鹤、白枕鹤和数万只大雁、野鸭等水鸟在此停歇、休养、补给——莫莫格迎来了候鸟北归高峰。
放眼望去,鹤舞莺飞,上下颉颃,生机盎然。潘晟昱拿出望远镜,支好三脚架,将长焦镜头对准了湿地里的鸟群。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定格镜头里的这些美丽生灵。
潘晟昱原本是一名摄影爱好者。这些年,河湖连通让莫莫格不再缺水,加上当地生态保护工作做得好,以前的荒地变成了湿地,大量候鸟回归。二〇〇三年,潘晟昱萌生了生态摄影的念头,于是他开始以这些候鸟为对象拍摄。渐渐地,他发现莫莫格竟然有不少世界罕见的珍贵鸟种。专家告诉他,在他的家乡莫莫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里,最珍稀、最重要的要数白鹤。潘晟昱一听,来了兴趣。他和朋友一起,驱车前往白鹤湖,据说那里有五千公顷的水面,白鹤经常在此聚集。
第一次见到白鹤,潘晟昱还闹了不少笑话。从前的莫莫格湿地,贫瘠干涸,潘晟昱长这么大却没见过白鹤,远远看到鹤群在那里逡巡,他高兴极了,端起相机就拍。等到他把照片放大细看,才知道那是农民家里饲养的大白鹅。还有一次,潘晟昱远远看见湿地里的大群白鹅,等车靠近,“大白鹅”惊飞起来,那长长的脖颈、长长的腿,那骄傲的神态、迅捷的身姿——潘晟昱这才意识到是鹤,赶紧按下快门,匆忙之中没有设置好快门速度,导致照片拍虚了。
现在对这些鸟类,潘晟昱可是如数家珍,甚至还没等鸟儿亮出翅膀,他便能够脱口而出它们的名字。白鹤更成了潘晟昱相机里的嘉宾:一只雪白的白鹤站立在湖边,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展现着婉约的风姿,超凡脱俗;湖面上,一群白鹤轻轻掠过,它们伸长脖颈,扇动着美丽的翅膀,宛如仙女在舞动长袖飞翔;白鹤在空中排着整齐的V形或Y形飞过,远远望去,飘飘然如仙人潇洒飘逸,高傲的身姿婀娜动人、令人陶醉。
每年三月,白鹤从越冬地江西鄱阳湖北迁,来到镇赉停歇;五月,启程到北极圈里的雅库特地区繁殖;九月,再由雅库特飞还,全程一万余公里。莫莫格湿地正是白鹤漫长迁徙途中的重要“驿站”。每当用相机捕捉到白鹤振翅时那肉眼看不到的丰满羽翼、美丽长喙,看到它们无拘无束地欢歌、翱翔,潘晟昱的心里就充满了感动。白鹤的一生历经迁徙和磨难,每年都要经历万里跋涉的艰苦。但是不论经历怎样的磨砺,它们同人一样,遵循群体规则,尊重手足之情,更对幸福生活充满向往和追求。越是对鸟类多了解一分,潘晟昱就越觉得应该倾心尽力记录它们,更要倾心尽力保护它们。
近二十年来,潘晟昱用相机记录下白鹤在莫莫格湿地停歇的珍贵瞬间,并在全国各大媒体发表了大量稿件和图片,呼吁人们爱护生态、